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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岁月,无怨无悔”——记新华社原副总编辑朱承修

2022-01-01 00:00·新闻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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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江涛

“新华岁月,无怨无悔”

——记新华社原副总编辑朱承修

李江涛

2021年11月18日,新华社原副总编辑朱承修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按照朱承修生前遗愿和子女意见,丧事从简,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早在新中国成立前,朱承修就积极参加进步活动,后进入新华社华东总分社工作。抗美援朝战争中,他主动请缨奔赴前线,在朝鲜的山洞里坚持新闻工作,曾两次立三等功,后来还在炮击金门、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对越自卫反击战等重大军事报道中参与采编工作。他是首届韬奋新闻奖获奖者,曾长期负责组织指挥政治报道、港澳台报道等。

一、“进入新华社是一生的幸运”

1930年11月,朱承修出生在江苏江阴一个中医世家,3岁时母亲去世,他由祖母抚养长大。朱承修的祖父、叔祖父、伯父当时都是苏南名医,祖父后来搬到上海执业,全家其他人仍在江阴老家,一帮孩子就在家乡家塾性质的学校里认字。1938年日寇入侵华东地区,家乡沦陷,全家逃难到上海祖父处,孩子们就近上学。中学毕业后,朱承修考入中国新闻专科学校。上海解放前夕,在地下党的领导下,社会上、学校里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的爱国民主运动风起云涌。学校里进步的、反动的小团体林立,朱承修参加了一个进步学生的小团体,这个团体里有一位女同学是地下党员,经常带领大家走出校门参加社会上的反内战反饥饿活动。上海刚一解放,他所在的团体就被吸收进青年团上海工作委员会举办的上海青年干部训练班学习党的城市政策。学习结束后,训练班给大家分配工作,朱承修被分配去解放日报社。6月中旬的一天,他到解放日报社报到,社长同时也是新华社华东总分社领导人的恽逸群同志在介绍信上批了一笔:到圆明园路新华社。新华社华东总分社当时在对口接收的圆明园路中央社上海分社的一栋楼里,地方很小。就这样,朱承修进了新华社的大门。“这是自己一生的幸运”,朱承修后来回忆说。

在华东总分社,他开始做资料员,每天负责剪贴报纸。当时分社 条件艰苦,许多同志没有床,在办公室打地铺睡觉,他也是这样。但让他感到激动的是,一进新华社,就穿上了军装。朱承修穿着军装回到南京西路伯父家,弄堂里的老太太看到他,惊讶地说:“两天没见,这个小毛孩当上解放军了”。

二、做战地记者——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新华社先后派出了100多位记者、编辑及工作人员赴朝,后来组建了新华社志愿军总分社。在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新华社是唯一从总部到各兵团有系统机构的对外报道单位,另一个新闻机构《志愿军报》是部队内部报纸。其他中央新闻单位,只有记者随慰问团入朝采访过。

1951年6月下旬,新华社总社要从各总分社抽调一批同志去志愿军总分社。朱承修积极报名并被批准赴朝。由于没有制空权,他们在朝鲜境内都是晚上赶路,白天找地方休息。公路上每隔一段就布置有哨兵,监听有无飞机声音,如有情况,立即鸣枪报警。由于枪声频繁,走不多远就要停车防空。一天夜里,朱承修乘坐的汽车遭遇翻车事故,同行的新华社记者郭普民和一名警卫战士牺牲。条件所限,两位烈士就被埋在离公路不远的山坡上,两块木板就是他们的墓碑。停战后,新华社志愿军总分社把两位烈士的遗骸迁到桧仓,安葬在为志愿军总部牺牲同志兴建的烈士陵园里。

当时翻车时,朱承修的两手受伤,肿得厉害,好几天行动不便。 他们就在附近老乡家住下。十几天后重新出发,经过上次翻车的地方, 月光下他们清楚地看到路边那两座坟墓。车子里一片沉默,大家都脱帽悼念。

几年的战地记者经历中,朱承修曾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1952年上半年的一天,下山打饭的朱承修拎着一桶饭一桶菜上到半山腰时,两架黑乎乎的“野马式”飞机突然低飞着冲过来。他把两个桶一放就滚到旁边排水沟的草丛里。飞机机枪扫射后从他头顶飞过,他刚想乘机跑走,又有两架飞机呼啸而来朝他发射了一枚火箭弹,落在离 他二十来步的山坡上。所幸的是,火箭弹竟然没有爆炸,朱承修赶紧拎桶上山。

第二次是1952年的8月5日。那时,朱承修和同事们的工作生活条件已有很大改善。晚上9时左右,事先没听到飞机的声音,美国 B—29 轰炸机的一枚炸弹突然在离掩蔽洞口几米的空地上爆炸,窗户纸被震成碎片,蜡烛被震灭,桌上的稿纸飞了一地,大家马上飞奔进掩蔽洞。当朱承修最后进洞时,炸弹掀起的泥土石块就打在他的背上。洞里冬暖夏凉,夏天也要披棉袄,他幸亏有棉衣在身才没受伤。进洞点起蜡烛看稿,头顶不断传来爆炸声,有点儿像打闷雷,烛火也被震得飘动起来。第二天天亮后才发现掩蔽洞外被炸出一个大坑,但只损失了一个破脸盆。大家都深感庆幸,如果炸弹不是偏了几米,总社就得重新派人来接替他们的工作了。

抗美援朝时期新华社前线记者与空军英雄张积慧的合影,三排左一为朱承修。

在朝鲜,他编发了新华社从前线发出的大部分稿件,其中有闻名 中外的上甘岭战役报道、国际主义战土罗盛教的报道等。他先后两次立三等功,前后共获得三枚朝鲜军功章。这些军功章和以前获得的抗美援朝纪念章,都成为他终生的珍贵纪念。尽管已过去了几十年,但朱承修仍时常想起当年的一幕幕,想起冬季那漫天的大雪把山头变成一片银色,半夜出洞踩着厚厚的积雪呼吸新鲜空气,感觉那真是舒畅;想起夏季连绵不断的大雨让本来就很潮湿的坑道变得分外难受;想起了背着手枪、带着稿纸去司令部跑战报、送审稿件走过的那条山间小道……这一切仍恍如昨日。他说:“牺牲在朝鲜的郭普民、高健飞、刘鸣等同志,更值得我们永久怀念。我对他们怀着深深的敬意,永不忘记他们。”

三、走上领导岗位——组织指挥重要政治报道

从朝鲜回国后,朱承修被分到新华社总社军事组工作。没多久, 总社为报道解放东南沿海岛屿的战斗,由闫吾同志负责,组建新华社海防前线分社,朱承修被调去任编辑。此后的解放浙江沿海岛屿、炮击金门、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等重大军事报道中,朱承修多次被抽调,或赴前线采写稿件,或在后方编辑处理稿件。

1962年,朱承修开始担任新华社国内部政治组组长,负责中央政治局的新闻采访、编辑工作,以后又任国内部副主任,分工为政治报道和港澳台报道,直到走上新华社副总编辑岗位。他先后参加了十一大、十二大、十三大等多次党代会及五届、六届、七届全国人大等多次重大会议的报道。

每年3月初,京城杨柳尚未吐绿,朱承修就与一群生气勃勃的新华社年轻人一起进驻人民大会堂,一住就是20多天。开始时还弄了临时帆布床,后来就在地毯上铺个铺盖。他常在第一线直接参与指挥重大战役性政治报道。八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中新的国务院组成人员诞生时,他编辑的稿件曾荣获八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新闻报道奖。

在国内部和总编室的工作中,周恩来总理的作风对朱承修教育很深。当时新华社涉及党政军民的重要稿件,都要送周总理亲自审定。周总理有一次发现新华社总编室没有24小时值班制,立即提出新华社要24小时值班。周总理一般都要工作到早上四五点钟,休息以前秘书会打电话到总编室,问新华社还有稿件没有,说如有稿件快送来,总理好早点休息。

1979年,新华社国内部港台编辑室成立,朱承修兼任室主任。他每天翻阅台港澳报刊,利用各种机会接触来访的台港澳各界人士。新华社对大陆记者首次踏上台湾岛、汪辜会谈等事件都进行了出色的报道,其中都有后方编辑朱承修的一份功劳。

1992年10月,朝鲜记者同盟邀请曾在朝鲜前线工作过的中国新闻工作者组团访朝。作为新华社唯一代表的朱承修以副团长的身份重回他魂牵梦绕的那片热土。在郭普民、高健飞两位新华社烈士的墓前,朱承修献上鲜花,深深鞠躬,长久伫立,胸中充满着难言的感情。他说:“几十年过去了,长眠在朝鲜战场的同事们,在那寂静幽深的山谷里与漫山的树木相伴,默默地注视着祖国在风云激荡中发展,倾听着亲人们心中对他们的呼唤。我永不忘记他们,我们的国家也永不忘 记他们。能够和他们一起在这场战争中度过那些峥嵘岁月,是我毕生的光荣。而我,作为战争的一名幸存者,在我的后半生,能够为新华社继续工作几十年,我觉得很幸运。我的新华岁月无怨无悔!”

1994年他的名字出现在首届韬奋新闻奖获奖者的榜首,熟悉他的新闻界同行都不感到突然,许多人说:“他当之无愧!”作为一名优秀的编辑,朱承修从组稿、编稿、拟按语、写评论到为记者出谋划策、组织指挥战役性报道……数不清的稿件从他手中由“毛坯”变成“成品”,由“成品”又变成“精品”。曾有青年编辑说:“老朱编稿速度快、水平高,有一种很强的浓缩能力,善于砍掉废话,挤掉水分,使本来冗长松散的稿子变得干净、凝练,好像一个并不漂亮的孩 子经他一打扮,模样就变得俊俏了!”记者们的名字登报、上广播和电视,而他却甘为无名英雄。他觉得很正常:“我愿意为别人作嫁衣!”

朱承修是一位喜欢多做事而言语不多的人,作为编辑,他用手中笔与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打交道,同记者进行互相取长补短的愉快交流。在老朱的编辑字典里,做一名好编辑,要在许多方面作出努力:要具备较强的宏观驾驭能力,要熟悉具体的方针、政策,要能准确判断形势,要有较高的文字修养,要懂得宣传策略,要遵守纪律,要有创新精神……他把新闻工作比喻成一项系统工程,而编辑工作,从组织报道——审改稿件——成品出台,对整个工作的成败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老朱说,没有勤于思考的习惯和长期的工作积累是无法驾驭好送到你面前来的稿件的。新华社的编辑工作面对的是国内外纷繁复杂的局势,要求的是严格掌握好政策,是分秒必争的时效和优美的文字。在匆忙之间,你得把记者的来稿加工成最漂亮的成品发给报社,传向世界。他谈起修改过的一些重要稿件时,还清楚地记得导语是怎样改的,当时是怎样的紧迫……记载着重大事件的那些报道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页,留给老朱的是对工作的回味,对自己劳动成果的喜悦。

谈到文字方面的问题,老朱的要求是很高的。他偏爱朴实而鲜明的文风,欣赏在新闻中用白描手法写那些有价值的细节,用客观形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老朱非常重视文章的说服力和社会效果,他强调要尊重记者的写作风格,反对把稿件改成千篇一律。

新闻单位普遍感到编辑人员不足,一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被推到了编辑岗位上。对于这种现象,老朱认为,编辑的政策水平、文字修养应该高于记者,因此,最好让这些同志先去当一段时间记者。如果没有条件这样做,也要让他们多接触实际、接触群众,多从群众中汲取营养。但是,既然当了编辑,就应该甘当无名英雄,要热爱自己的工作,看淡名利。

长期的编辑工作中,老朱养成了自己的编稿习惯:稿件到手,先通读一遍,从宏观上衡量一下稿件的政策性、原则性有没有问题,主题、角度对不对:然后着手修改,寻找最佳的导语、最佳的角度、最佳的文字来表达……当然,还有最佳的标题。谈到标题,老朱显得有些惭愧:“这是我的弱处,不注意标题。这也同我长期的通讯社的编辑工作有关。”

离休后的朱承修放不下新闻事业,又坚持工作了十多年,经常到总编室看稿子。彻底离开工作岗位后,朱承修在家颐养天年。但他仍每天读报纸,还会用手机浏览新闻。从这位九旬老人身上,人们深深地感受到他对党的新闻事业的无比热爱、对祖国和人民的无比忠诚。